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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手中那把土無疑的灑落、掩蓋住他偏向一側的頭顱時,我才像往常一樣愣愣的盯著他瞧了幾秒鐘-最後的幾秒鐘。

 

看待這個生命的死亡,就像接受冬天來臨那天,我喜歡吸的滿腔肺腑的熱度和青草香,得要跨過一個年頭後才有機會再出現一般:我冷靜的程度如此之高,好像只因為混沌的神經意識不到,這不是腦中暫別四個月的老經驗,而是永別。

 

現在大概還是冬天。雖然今年年節時,只要多加一件發熱衣就足以讓雙手回到夏日該有的溫度。往年那件一年只穿一次的黑色大衣,今年也無緣在我客氣的收下每一份紅包時,染上那份紅色的香氣。生活走回常軌之後,溫度確實也跟著我們的懶散腳步,點點回升到春季該有的樣子。可我蹲在這、眼看手中的鏟子毫無節奏的挖出一個坑,只覺得新店山上猛力吹襲的風依舊沒挾著春夏的熱度;只聽見站在一旁、試圖保護他不被強風帶走的姐姐,口中含糊著對溫度的抱怨。

 

何時第一次相遇,我已經忘了。但第一次關於他的印象建立之時,我記得,那時大概也還是冬天。爸媽的朋友來訪,除了姐姐仍舊坐在房間裡看影集之外,一家三口和客人坐在爸爸很滿意的兩張仿舊褐色沙發上,一旁的木製折椅上放的則是客人的大衣和包包。客人坐的位置,背後緊貼著三片平行的落地玻璃,看過去,就是爸爸很滿意的小天堂。那是個正方形的陽台,大約有四坪大,從那三面落地玻璃看過去,對面那面牆上吊滿一珠又一株爸爸珍愛的蘭花。再往右邊瞧,還有一口不銹鋼打造的長型魚池緊鄰陽台邊緣,池中游了一條又一條我從來不清楚有幾隻的錦鯉。那口魚池的後頭,就是一片遙望山巒和天色的風景了。他們天南地北的聊著,就這麼倚著那個充滿夏日氣息的空間;我則靜靜的聽,在那片小天堂中,他的聲音總是清脆嘹亮的跳動在那一片笑鬧聲上頭-那是在新店山上的冬天裡,少有的一份活潑。那就是首次,在我腦中關於他的印象建立之時。

 

放下鏟子,眼前猛然陷落於平坦之地的坑,已經袒露著內部相較之下鬆軟而色澤清亮的土、等著一生只接待一次的貴客,由我的手送他進入這樣的空間之中。可我從姐姐的手中接過他,卻失望了。以前我期待,終於能觸摸到那份鮮黃亮麗的活潑時,會有一股暖意,透過毛絨絨而鼓脹的身軀,以跳躍的腳步傳送到手心。可我真的失望了。現在躺在手心的,只有線條鋒利而僵硬的軀體、只有比這季冬還冷的低溫。

 

只要繞過背對著陽台的那張仿舊沙發往左側走,就可以找到一個最好的角度,愣愣的盯著他瞧個幾分鐘了。有時起床後看見窗外是一片灰濛的陰雨,我就會習慣性的把牙刷塞到嘴裡後,站在那個絕佳角度,一邊機械性的在口中推磨出牙膏的泡沫、一邊盯著他在平行的視線上來回跳動;如果那時是冬季,他就會鼓起毛絨絨的黃色外衣、穩穩重重的坐著,隨著新店山上一陣又一陣的冷風來回晃動。等到口中的白色泡沫流出嘴角,盯著他瞧的視線才會轉開、去吐掉沉澱了一晚的氣息。總之,他鮮黃而鼓脹的身軀,可以讓我愣愣的盯著好幾分鐘。

 

眼前卻只剩下令人失望的冷冰;他甚至連閉上的雙眼也不願意和我相對,朝著突兀的坑洞便逕自把頭撇開了。可能我一廂情願的關愛只能攤在仿舊的沙發上模仿褐色的氣息,跟他旋然而上的、鮮黃色的歌聲差了太多的距離。可看看如今,他的鮮黃亮麗失去了生氣、只剩下我的關愛還攤在那突兀的坑洞裡模仿褐色的氣息。原諒我,只能將他放進這樣仿舊的坑裡了。

 

現在他偏向一側的鳥喙,已經被灑落的那把土遮蔽了視線,而我卻現在才愣愣的像往常一樣盯著他瞧了幾秒鐘;只有幾秒鐘,可我就得撇過頭、背對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的姐姐了。  


 20130307THU.0103

冷/薄霧/客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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